2019年9月7日 星期六

喜次兒讀書紫芝軒

至少要在三年後,守孝結束,祁家人的生活才勉強重新流動。

秋天,蓮花盛開。水與花草之間的樓院,悲與愁的心境淡淡籠罩。空了許久的紫芝軒有了新主人,祁班孫在父親住進紫芝軒讀書的年紀,繼承父親的書室。有著獨立成年的意義,為了祁班孫人生往前一步走,佳客前來祝賀。母親商景蘭這一天感到欣慰,她寫下一首詩勉勵班孫,期待他讀破萬卷書,華光不滅。她忽然有了希望。

蓮花爭笑日,佳客解悲秋。
水綠香迷院,花紅影動樓。
鳳毛池上出,鶴髮鏡中愁。
萬卷如能破,空階月未收。

祁六在母親的期待下,走進紫芝軒,他的讀書地。殉國忠臣之後,他不得投身新朝科考,思想因此免於八股;以他的秉性,換到現代,可做得多了。但在他的時代,他有什麼選擇?面對家傳的書海,如果埋頭苦讀,他會變成什麼樣的人? 他想學作詩。他的命運也讓他有全新的題材入詩。

解下硬綢衣,脫去絲質的憂傷。無聲滑落,動作綷縩。柔軟的身體躺在榻上,做紫芝軒新主人的第一夜,他等待他們的腳步聲。會是哪個模範入夢,告訴祁六他要怎麼打發他的人生。

祁五與祁六,家族同輩大排行的數字,是祁理孫和祁班孫,祁彪佳的兩個兒子。

她忽然發現,把他召喚出來,他也不會是她的,他會跟別人做朋友,更年輕的,他會開始打電動,在虛擬中找到自己的戰場和戰友。誰叫妳把自己寫到白頭,比他們都老了,他為什麼要理一個老女人?她想明白了,哭了三天,第四天,帶著紅腫的眼睛,破碎的心,闖入書樓橫掃架上書函,狂撕,蠹蟲驚恐集體逃竄,管他宋版,抄本,綿紙珍版,天下孤本,她痛快痛恨地撕,不再跟你們玩了,去死吧,死絕吧。她把他半完工的靈魂鎖在黑室裡。讓他剩下的一半永不成形,完工的逐漸枯萎。她聽到他斷斷續續的呼吸聲。他在換氣,古之愁苦之氣換成現代沒有半點情感負擔的笑氣。她聽到他斷斷續續地笑。她等他說出第一句話。她想她應該徹底讓他死亡,趁他還說不出話來時。她打開黑屋,光從門跟她一起進來,她看不到他,忽然一陣寒意上心,要殺人的她會不會反而被殺,在分心的瞬間被他反鎖在房間,他帶著他半條靈魂來到世上,半生半死地,水裡來火裡去。她安全退了出去,鎖上門,又聽到他在裡邊呼吸。
典範還轉什麼移,是全垮了。
 她已經完全不想理他們了。我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事,又怎樣呢?有必要說出來嗎?如果我從此為自己而活,我要做什麼?做運動?她開始反胃。對世界,她煩了。她想出別的辦法去觀察她關在黑屋子裡的人。用聽筒的概念,聽著他的變化。想太久都失去了感覺。她想把他們全部殺掉,像復仇,懲罰他們迷惑了她大半生,卻一點啟發都沒有。她埋伏在山陰的小橋頭等頭號敵人。偽裝成一棵柳樹,在大冬天邪門地翠綠。她等了很久,可能天氣太冷,頭號敵人沒有出門。柳樹拉起自己的根,把柳枝甩到後面,讓自己降臨到龍山巔。一片灰撲撲中,綠得刺眼,於是改偽裝成一塊石頭。他的腳步聲接近,兩踏步中夾一枴杖杵地,她悄悄移位到他必經路線,在他要踩下時,滾到足的外側讓他一個踉蹌,狠趴到地,摔死他。可是他停在小石前,緩緩降下身體,細細端詳。然後他把她撿起來,放到袖子裡。不會吧?她超級不爽,如果什麼人都可以跟著編,她算什麼?她躲在角落,等跟在後的人都跑乾淨,溜出來,朝反方向離開。回到書房,人去樓空。她看到六個紅色茶几上一摞摞書整齊放置,茶几四獸足,五指,有兩張几腳如象足,齒形都刻出。她好奇放在象足几上的會不會是特別的書,伸手想打開書函,卻發現搆不到,有張隱形的膜阻隔在她和所見的世界之間,她的手可伸到如此之近,卻永遠觸不到。她改看書名簽條,視力太差,字總在焦距之外,八個字,某人文集。
她又煩了,無聊了。



《十七世紀廢址》總部 

葛一龍

【過曾波臣淮上居因乞小影】  葛一龍 雨中曾別去,今復雨中過。 已覺歲時遠,轉憐丘壑多。 置予堪在此,問爾欲如何? 不然湖水上,隨意攬烟蓑。 葛一龍 (1567-1640)渴望曾鯨為他畫像,他只信賴波臣的對人的寫真。他是蘇州人,特別往北到淮上畫家的居所求他留影。上次再見時下雨,今...